废子

 

  三轮车是北京城一大景观,上海并非没有三轮车,不过上海的三轮车确是比北京少得多了。上海的独特风景是“残的”。

  三轮车特别适合小商贩运货用,相比之下,打“残的”的成本就要高很多。所以上海的公交车上就常见这么一类人,他们(她们)往往是大包小包。包里或是整箱女孩子爱吃的各种零食,或是每样流行的香烟各有几条,就是小本生意人罢了。

  我眼前这老妇人便是这样的,带着一个颇具规模的袋子,是常见的所谓蛇皮袋。这袋子立在她的座位边上,虽然没人扶着,却是稳稳当当的峭然孤立。不禁令我想起方鸿渐一行人在去三闾大学途中遇到的那个忌讳女人的米袋,也是在类似的一部破破烂烂的公交车上,只是这袋子上面少了层防毒的棉裤而已。她年纪大约50岁左右,也许还要年轻一些,但是脸上的皱纹和斑白的头发却显示出了无力的苍老来。破旧的外套里面是黑毛衣,我暗自点点头,这看来也是给生活压迫着的人们啊。

  可是她突然说起话来了,象个真正的中年上海女人一样高声谈笑,一串串的方言急速的吐出来。和她攀谈的女人们似乎并不认识她,谈话的内容也只是一叠声的抱怨:“咯条公交线路老勿好咯,老推板咯,嘎长辰光才来一辆车子,还是空调车。”“阿拉是经常要办货咯,老乘空调车子哪能来赛咯?”

  …………也许她的母亲就是穆时英笔下在霞飞路上出神的望着那精美的橱窗的黑衣女人,也许她的女儿就是现在正徘徊在淮海路上,也是出神的望着那精美的橱窗的姑娘。但是,她自己却乎是永远也不再会在那街市上徘徊。因为她的青春已经离她而去。当她年轻的时候,也许也会是个美人吧?如今她可能在某家效益不好的国有企业办了病退,或是干脆下岗。不管怎样,退休工资还是下岗津贴都是养不活人的。她可能一方面还对国家、对单位寄托着希望,一方面却不得不自己动手,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同时节省着每一角钱。

  正胡思乱想间,车子停下了,那老妇人急急忙忙的站起来,拖曳着那个不相称的袋子冲向门口,慌忙之中,那袋子急切不能运出,于是我帮了下忙,帮她把袋子搬了下去,她忙不迭的道谢:“谢谢侬,我咯位子拨侬坐。”

  我哑然失笑,我正站在她的座位边上,如果要坐,立刻坐下就得了,难道还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吗?

  我在小的时候也下过围棋,在围棋里,并不是所有的子都能够看角,占边,争取实地的,有些子,落在对方的势力范围里,注定要最终灭亡,但是却能起到威胁、牵制对方的活动的功用,这些子一旦发挥过了,便是废子或弃子。限于步数也是一种宝贵的资源,对手也不着急去提掉这些废子。好象在日本的围棋规则里,废子还要扣分或是填入你自身的眼位里,但是中国的围棋就没这说法,官子的时候提掉便罢了。所以中国的围棋里废子应该比较多一些。

  我和别人对局多了,到后来从围棋里悟出一个道理,一定要尽量利用这些废弃资源。本来它们对你来说没有什么价值了,能够再度得到利用,无疑是使自身的力量得到了加强,不仅可以牵制对方进攻的锋芒,使其落子防守,而且可能拖延对方步数等等。

  现在这老妇人的座位便是废子一颗。不管这老妇人是不是学过围棋,这一着却甚合于围棋之道,想来如果她去学围棋的话,定是很有天赋的了。

  其实那老妇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废子呢?在失去国家的保障之后,她能做的,就只有成为一颗废子,传播着辛劳工作,勤俭节约的种子,为我们的四化建设,为我们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挥一点余热罢了。

  那座位我却并未坐成,当我转回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有人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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